2017年9月，大家接到交建集团空港皓月小区公租房项目入场通知，与想象中不同的是，这是个一进场就进入抢工高潮的项目。由于工期紧，准备时间极不充分，巨大的工期压力像厚重的阴云般时刻笼罩着这支年轻的团队。而进度计划网络图上密密麻麻的箭头又像是胜利的方向，鼓舞着团队里的每一个生命，它不停地告诫大家，还可以再快一点，还可以再周密一些，一定还有更合理的施工安排。
皓月小区的3个月并不长，它与大家生命中其他的3个月也并无二致，可时间的奇妙之处就在于，你永远不知道它能将短暂的光阴扩大到何种程度，它向海绵一样努力地去接纳每一滴水，每一寸空气。也正是在这样艰苦和紧凑的日子里，我认识了“秤砣”。其中有1位是项目劳务班组组长，20出头，读过书，还有国企的工作经历。他身材不高，微胖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，无论是在通宵作业之后，还是在每一个晴朗的早晨，他肉嘟嘟的脸上从来都挂着爽朗的笑容。总之，有人叫他“秤砣”，没有人问过原因。由于有过工程管理经验，加之自己好学肯干，他不但负责自己班组的现场施工管理、测量工作，还负责项目预算，我常常开玩笑说，秤砣是计量的，你我也是。
2017年底，临近冬天，严寒如期而至，肆意地妄图凝固这苍茫大地，和施工机械浓浓的轰鸣声形成一幅极具反差的长卷。一天清晨，我像往常一样，查看现场施工进度的时候，顺带将测量员做好的放样点资料拿给他，以便进行坐标复核。我打着寒颤，猛戳着双手，努力制造出一点温度，来抵御刺骨的寒风。远处，他耷拉着脑袋，坐在8号挡墙边的一块大石头上，双腿微张，脚下踩着几块废弃的模板，鞋子上沾满了已经变硬的泥土，裤子也被运输车辆经过的灰尘抹了个遍，用来防寒的绿色的军大衣顶端，托着他看似疲惫的面庞。他抽着烟，嘴里吐出的烟雾和呼吸的水汽在空气中相互交融，依稀可见。乍一看，像一个经历过无数风霜和岁月打磨的老者，在沉思，或是在打盹儿。
“昨晚又没睡？辛苦了，赶工把大家都弄得够呛啊！”走到他身边，我说。
“别提了，满纸荒唐言，一把辛酸泪哦。”他抬起头，故作痛苦的表情，转而又轻轻一笑，用厚重的重庆口音回答，浓浓的黑眼圈里，双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。
“你看过《红楼梦》？”我接着问。
“嘿嘿，小时候看过，小时候。”他害羞似的抓了抓后脑勺，就像被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，俏皮又令人发笑。
“嗯，文艺好青年。诺，放样坐标，拿给你，休息会儿就去复测下，昨天测量已经打过点了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，这里我帮你守着。”我如是说。旁边脚手架上的拆模工人“铛铛”地敲着对拉螺杆上的蝴蝶卡，这是前两天完成的第4层浇筑，还剩6层，我仔细盘算着工期。眨眼间，他已经走在边坡坡面的临时人行步道上，一手提着全站仪的箱子，另一只手挎着棱镜和镜架。
他曾经告诉我，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小孩，妻子在农村，没有工作。所以，从21岁到现在，自己的收入才刚好可以维持生活，还好不怕苦不怕累，每一分钱都是自己靠双手挣来的，不求荣华富贵，只求平安健康。他说一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梦想，就是再过3年，能有10万块钱左右的积蓄，就心满意足了。然而，在我心里，他不只是能吃苦、能受累，天性的乐观和知足，让他在长时间高度紧张和疲倦的工作当中总会自娱自乐，总会插科打诨，总会对身边的每个人微微一笑，无论是否相识。我常常跟一些从事建筑施工业的同行聊天，也听到过很多埋怨和懊悔：工作强度大、工作内容枯燥、长期在异地不能照顾家庭、收入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……尤其是像他这样，工作在施工现场的最前线，脏兮兮的衣服从年头到年尾，有时甚至蓬头垢面，褴褛不堪，长期的户外作业又使得皮肤黝黑、粗燥。用他自己的话说，每次回家坐在轻轨上，都觉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。可是，我分明又看到交建集团有那么多在建项目，又有无数个同他一样的一线施工管理人员，他们依然将热血和青春抛洒在这片灿烂的工地上，他们依然自信、乐观、热情和坚强。
我总隐隐觉得，除了那“10万块钱的积蓄”，一定还有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日复一日的勤劳和坚韧。直到有一天，闲聊时，他说：“可别小看我哦，我可是参加过重庆奥体中心建设的！以后你们去看球的时候，别忘了坐过板凳的位置，也许当时就是我的钢筋棚。”那一刻，我又看到他脸上熟悉的笑，看到他曾经通过自己的双手为家人，也为社会贡献出的那一份说大不大，却如数家珍的力量，他那不算厚实的肩膀，仿佛可以扛起千斤之重。我想，这何止是一个“秤砣”？这分明是千千万万个在烈日和严寒中从不畏惧、勇往直前的工程人，大家既有柴米油盐的现实，也有“不足与外人道也”的情怀，当初为了生活，却也高于生活。
经过了3个多月的齐心协力，总算功不唐捐。这群年轻的重庆交建人终于在皓月小区项目又交出了满意的答卷：在合同工期内，完成了所有的土石方作业和大部分的环境工程，对后续主体结构的施工进度已无影响，所有分部分项工程均验收合格。
收尾工作的最后阶段，恰逢一天我值夜班，晚上9点，他打电话给我：“买了些卤菜，还有点家乡的米酒，你要不要……”“哪里？”我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，“就在8号挡墙吧”他说。
推杯换盏之际，我问他：“这些年，你悔恨过做这一行吗？”
“你呢？”
“我可不”我笑着答。
“那我也是。”他撅了噘嘴，头微微向右上扬，好像对我不屑一顾。
半晌无言，脑海里回想起几个月以来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，大家一起跟师傅们吃饭聊天，一起去现场商量便道的走向，一起聊《平凡的世界》，他说他想成为孙少安那样的人，绝望中从不退缩，敢于承担、敢于思考、敢于奋斗。
临别时，我转身看了看他，微醺的空气中，他迈着结实的步伐，缓缓走向目光的尽头，好似每走一步，就离他那久违的梦想，又近了一点。
直到今天，我仍未告诉秤砣，大家去奥体看球时，通常都不坐板凳。但是，要感谢那些“秤砣”，那些注定不是贾宝玉，也终究成不了孙少安的“秤砣”，是他们堆起了高楼大厦，砌成了万里长龙。为此，谨以此文献给为交建皓月小区公租房项目浴血奋战的兄弟姐妹，文中以“秤砣”代指项目施工建设中那些看似平凡，却如“秤砣”般坚韧的项目团队成员。
